Wednesday, October 04, 2006

輪到我付出的時候

當年在哈佛大學念甘迺迪政府學院的時候,我已經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從政的料(我在大學的主修是政治),更不是做生意的料(否則就去念MBA了),懶惰的個性跟學術界也完全無緣,對於非營利性組織和非政府組織,雖然情有獨鍾,卻對於自己是否真的能夠在養活自己之外,還有能力助人,難免跟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有著很大的疑惑。

寄居在我身體裡的理想主義者,催促著我在這段求學的期間,開始接觸一些非營利機構的案主,有幸能夠幫助哈佛大學的HIID辦公室裡一群抱著理想從事國際發展的教授群,在課外的時間開始從事管理顧問的工作,從致力於保育海洋生態的水族館,到美國印地安的部落,讓我第一次開始相信,當身邊的朋友迫不及待地進入跨國企業,想趕快把昂貴的哈佛學費賺回來時,我卻能夢想著有一天,或許可以專門朝著NGO管理顧問的方向前進。

後來有一年暑假在協助南太平洋的島國政府,研究如何引進高科技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時,發生了件讓我感到十分挫折的事,那就是美國內政部的官員向我還有我的同事施壓,為了意識形態的政治因素,想要強迫停止整個計劃,這個島國的官員,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,也隨之見風轉舵,結果包括整個原本可以走向生態之旅的高科技觀光事業計劃,輕易地胎死腹中,讓我第一次體會到非營利性組織力量的渺小,也對於必須跟黑箱作業的政治生態打交道,產生極大的反感,自從那一次的事件以後,我對於公益性質的團體,就抱著的悲觀的態度逐漸疏遠了。

當我離開哈佛,到一個在波士頓地區的高科技公司面試時,法國籍的老闆問我對生涯的夢想時,我忍不住誠實地說出希望有一天,能夠藉著私人企業的力量,回到那個南太平洋的島國,完成當時沒法完成的心願時,這個充滿文人浪漫情懷的法國佬,不但沒有嘲笑我不切實際,反而安慰我:

『雖然我的公司目前沒有力量完成你的這個大願望,但是如果願意的話,不妨把這個夢想放在心裡,等到有天時機成熟,再朝這個方向邁進也不遲。』

感動之餘,我決定接受這份薪水不算高的工作,但是第一件事就是得搬家,因為我賺的錢連支付原本的房租都不夠,但是我相信如果這份工作,能夠讓自己繼續朝著夢想前進,那應該是很值得的。

不幸的是,美國高科技產業瞬息萬變,不斷併購擴張的結果,當年進入的小公司很快地成了股票上市的大公司,薪水雖然越來越高,但是距離當年的夢想卻越來越遠,就連法國佬也在新公司的內部鬥爭中被架空,不得不提早退休,告老還鄉去過田園生活,讓我更覺得孤單,當時幾個在學校裡和自己對公益抱持著相同理想的朋友,也因為看到我每天穿西裝打領帶,沉淪在私人企業中,彷彿我是個叛徒,偏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,自然而然就漸漸斷了連絡。

對我失望的人之中,有個是跟我年紀相仿,在紐約長大的堂姐,當時她正在泰北的難民營工作,運用她過去在紐約時裝設計業的人脈關係和專業,幫助難民婦女編織西方名設計師需要的手工布料,我對於她的看法,向來特別在乎,因此在她的面前,也每每感到特別自慚形穢,雖然我無法和她相同,放下一切到難民營去,但是我決定主動邀請她找一天到公司的交誼廳來擺個攤位,藉由義賣難民的手工藝品,來為難民村籌建募款,這是我最起碼能夠為她做到的事。

那天下午,許多從來沒有交談過的冷漠同事,都熱情地從辦公室的各個角落湧來,他們的面具都在瞬間溶化,露出他們原本柔軟的內心,表達對遠方陌生難民的支持,驚訝之餘,這個下午的經驗,重新喚起我對於公益事業的熱情,經過了一段準備的時間後,選擇三十歲作為分界點,從許多人稱羨的職務中離開,開始我公益旅行的夢想,去幫助其他人的夢想也成為現實。

雖然表面上只是走了回頭路,但是我自己很清楚,無論是在心理調適上還是專業能力上,比起當年血氣方剛、義憤填膺的年輕小夥子,直到這一次我才真正準備好,也才真正成熟,從小到大享用比別人更多更好的社會資源,現在開始是輪到我付出的時候了。與其說這是一個決定,還不如說更像是某種覺悟。

雖然我面對的政治黑暗面,比起當時有增無減,遭遇的各種挫折,也時常超過我能夠乘載的負荷,但是每天醒來的時候,都不再有像過去那樣,想到要穿起穿山甲般的硬殼,進辦公室上班的疲憊感,每個早上都是充滿對這一天的期待,每晚睡前都滿溢著對人事物的感謝,因為作為一個公益旅行者,一個NGO的管理顧問,我終於能每日二十四小時活在自己的夢想之中,同時對這個世界做一些真正有幫助的事情。

對於我的選擇感到好奇的人,似乎隨著全球化的腳步加快,也變得越來越多,我開始聽到朋友會認真地問:

『那我們一般人能怎麼做、可以做什麼?』

我都會先澄清,我就是所謂的『一般人』,唯一不同的是我很幸運地作了決定,把公益旅行當成一份工作,但是無論任何人,在生命的任何階段,都可以把行善當作像是呼吸那樣自然的事情來做,加入組織固然可以做些一個人的能力做不到的大事,但是不加入組織也可以有效地行善,最明顯的一個例子,就是南亞海嘯過後,其實不見得要去當義工,也不一定要響應媒體捐款,只要到受災的觀光區去當一個遊客,每晚住不同的當地旅館,每餐到不同的當地餐廳消費,跟不同小販分散買紀念品,把錢花在當地,就是幫助重建最好、也最直接的善舉。

有時候,因為行善太容易,所以反而被我們不小心忽略,只有把公益當成日常生活的常態,才可長可久,比如隨時回收塑膠袋,影印紙別忘了反覆再利用,公寓樓梯間的燈泡壞掉以後,順手換成省電燈泡,對孩子們保持微笑,照顧自己和家人的健康,背包裡隨時帶一把文具,生活中盡量在獨立經營的小商店買日用品,旅行時把不再穿的舊衣服洗乾淨留在旅館,向夜市裡賣花的孩童買花,都是一種對人心的鼓勵,無處不可以公益。

生命輪到我付出的時候,可以不逃避,是光榮的事,同時可以當成一份正當職業,還能夠繼續我喜歡旅行的生活方式,那都是意外的人生紅利積點,就算不能換什麼貴重的獎品,但是總是一份美好的希望,當作生命的目標來徐徐前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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